往事如烟

  冯凌松

  那时，我在某市最古老繁华的一处落脚。南门之外高楼林立，商厦摩天，车流人海，灯河绚烂，只有走回院落，才觉出一派清郁新爽，幽静恬淡。周末到来，我独处一室，读书困倦了，就释书出门，去外面看生活、看繁华、看热闹。殊不知那一日，我从最荣华雅丽的商厦回来洗漱了一回，打开提袋再回味购物的那份闲适和安逸而楼宇太深，阳光不够，我便起身拉开帘缦，小推北窗，顿时，一缕曼妙琴音隔窗而来，伴随半帘秋日斜晖，正好打在我的心怀上，溅得满身满眼都是迷离和梦幻，凭窗而立的人手扶着窗框就痴在了那里。

  斜晖渐弱，莺莺袅袅的女声随着琴音净丽弥漫，与轻柔婉转跌宕有致的京胡天衣无缝相绕相缭。初时听来，犹似梅兰芳富丽堂皇的“海岛冰轮”，但半句而转，只管袅袅而下，抑扬顿开去了。一样轻柔翠丽的檀板依节和韵，竟把人心唱得冰清玉洁，月在中天。

  同一段唱腔，反复回旋，这么柔媚干净千回百转，也只有程派青衣才可曲尽其妙。整整一个黄昏，我坐在窗前的光影之中，静听那边婉转弄丝，幽咽低昂，偶尔有一两句低低的男声和轻柔的女声略微点拨，听不分明。男声应该是拉胡琴的，到后来他还配了几句老生唱腔：“仔细选挑，仔细选挑；随心所欲，仔细瞧。”——听清了，《锁麟囊》。那女声唱腔是“怕流水年华春去渺”，这么美妙的唱法，让人“如听仙乐耳暂明”，听得一个人在异地他乡犹如身处故乡童年花间林中。再听：“怕流水年华春去渺，一样心情别样娇。不是我苦苦寻烦恼，如意珠儿手未操，啊，手未操。”这样一遍一遍低回婉转，热肠温肺，抽不尽的千丝情万缕诉，声声石断，字字云惊，玉润珠圆，呜咽明亮，和着那炉火纯青，浣纱滚球，抑扬顿挫，饱满跌宕的京胡又配之沉浮起落，清明浑厚的檀板节拍，早让人想起了《红楼梦》里那一回“似这般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那天直到暮色四合，华灯齐放，人去灯灭，那厢才归于沉寂。

  下一个周末，正是同一时间，好听的胡琴伴着声韵又飘然而来。直到我要离开那个城市了，每周如是，大约是四个人，最多不超过五个人，来也轻轻，去也轻轻，悠扬婉转地从临近黄昏到灯河流转，他们把这么好的时间用在了一段对世间人情的领悟刻画上，在现代都市的商业中心上演着一曲如水纯净的《锁麟囊》。

  远望着高楼上那沁人心脾的幽窗，只觉得这紧连着的几个周末犹如梦幻，遥如《聊斋》一般不可思议。那一组《锁麟囊》从那般欧式建筑里飞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如欣如喜，如游如住。“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闹市尽管闹，闲室自然闲。“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离开的时候，回头望去，空室自空，静处自静，人不见踪，形不见影，那栋大楼在纵横交织的街道中犹如山峰一般沉默无语，往事即将翻过，而我，出了大门，就是真实的琳琅世界，无穷街道，忙碌人生。

  后来，我总是坐在黄昏的草地上在想象里看那栋大楼，“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实际上，在现代钢混结构的楼盘上，处于密匝急促的陡峭空间下，无论如何，既不觉暝色入高楼，也没有何愁可上楼，只有时间，只有时间坚韧不懈地匆匆奔走在人群的前后左右甚至上下内外，其他的“都是浮云”。

  时间变了，环境变了，生活变了。我们无可挽留，不可逆转地把过去的一切抛进了时间深处，它再也浸漫不到我们的生活、记忆，再也构不成我们千层万重的人生情感和内在情怀了。过去的一切永远过去，现在才是真实的存在。

  “古道西风瘦马，小桥流水人家”，拥挤的都市，几乎风丝不透，空调暖气宝马香车，纵然有些风摇树动，也不知风从何起，风向哪里。２ (南召县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