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贵

母亲节前夕，我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老家看望母亲，趁她生火做饭的间隙，我到村口的羊肠小道上闲走，如今那条小道已被两边的杂草所覆盖，只容得小步前行。行经一处荒草没膝的旮旯，在太阳下，昔日的两扇石磨俯卧，互相重影、交叠和依存，仿佛在向途经此路的亲戚朋友们诉说着它和村庄的陈年往事。

石磨，顾名思义，是用石头打磨而成的日常生活物件，诞生于哪一年、辉煌于哪一年、消失于哪一年已无从考证。

在我的记忆里，石磨分为上、下两扇，圆形，直径二尺有余，厚度接近一尺，每扇重约三百斤；两扇石磨的下边为磨盘，由一块或者两块直径约四尺的薄石板砌就，薄石板的下面为石磨的底座，通常由石头堆砌而成。

一盘石磨通常是一个家庭兴旺发达的象征，因为这家人不用求助于任何人就可在石磨上磨面、磨玉米，供给全家吃细粮、喝粗粮。在那个年代里，拥有石磨的家庭往往会在一个村庄的饭场内享有最好座位的享用权——一个因为许多人坐而磨光了的石墩，因为磨面时有求于人家。

一盘石磨常常是一个生产队粮食自给的展现，王家上午磨白面，李家下午磨苞谷，那都是在默契中形成的定律，因为在一个村庄中，谁家有壮劳力，谁家去年得了多少工分，全年拿回家了多少斤粮食，是几口人吃，正常年景的话，剩余多少，库存多少，借出了没有，几天没推磨了，左邻右舍谁都清楚。

石磨所在的地方，我们老家叫磨道。

磨道里的故事说出来是陈谷子烂芝麻，但那是在那个年代里，所有经历过的人的辛酸往事。

我的一位堂叔弟兄姊妹多，家贫，无钱娶妻，年近三十仍光棍一条。那年他的母亲在月夜里把新打来的麦子放在石磨上研磨，准备为弟兄几个娶妻拿出升斗麦面，为蒸好白馍、伺候媒人的一顿好吃而推磨转圈，堂叔力气大，孝顺，承揽了推磨的所有工序，他的母亲则做了他的帮手，不时从磨眼里增添麦子，以防磨扇空转，徒劳无功。夜里十一点多，母子二人仍在劳作，堂叔歇息之时，由衷说了一句话，如果有谁愿意嫁他为妻，他愿意推磨时让她坐在磨杆上享福，母亲听罢，潸然落泪。

那时候，最大的快乐就是坐在磨杆上，享受不推磨的自在。

我的多位堂弟和堂妹在婶娘推磨时，哭闹不停，婶娘就让儿女坐在磨杆上，用左手臂稍作扶持，推磨转圈，哄劝逗乐。

那时候，青年男女成亲需要媒人说和，媒人往往对女方的家人说男方青年如何优秀，女方若是有意，她的家长就会接上一句，他干活、推磨咋样？媒人说，那是一把好手！女方父母就选定吉日让准女婿上门，暗示姑娘和他一起到磨道磨二斗小麦。男方自然心领神会，二人放好磨杆，在磨道里推磨转圈，步调一致者，自然就是一对好夫妻，步调不协调、二人配合不默契者，婚事自然就黄了。在老家的那个村子和邻村，因推磨成就了好姻缘的多达数十对，如今，他们都已成为孩子的爷爷和奶奶。

那时候，磨道就是一个村庄欢乐的源泉，往往是一家推磨，四家看客，大人们互相帮忙，娃娃们在磨道边嬉笑打闹，磨扇在转，美好的故事开始说起，大到谁家儿子开始提亲准备翻盖老屋，谁家来了远亲，炒了陈年腊肉，小到某日去山坡上放羊，割回一筐山韭菜，包了饺子全家人享用。

石磨每年要进行两到三次凿钻凸起和凹槽，石匠都是本村的老年人，他们定期查看，发现凹槽渐平、凸起渐消时，就会右手握锤、左手执钻，竭尽全力给予修复。时间往往需要一到两整天，而他们全天的饭食则由全村庄人免费提供，通常是，一家人烧了一碗鸡蛋茶端到磨道，另一家人摊好煎饼，让孩子捧了送去，第三家人眼看没有机会，就挖空心思，半后晌开始和面擀面，炒好臊子，让石匠停下手中活计，到家吃了再干。

我站在那已经退出历史舞台的两扇石磨前，浮想联翩。

石磨演绎了沉沉的乡愁。

如果说，石磨碾出了白面粗粮，填饱了一家人的肚皮，支撑了一个家庭的话，那么石磨就是历史的功臣，它追逐着岁月的年轮，见证了时代的变迁。

石磨好似生养我们的父母，二人一辈子就在他们人生的那个磨道里转圈，岁月磨尽了人生芳华，日子增添了两鬓白发，离不开乡村是他们对离开乡村的儿女们回家的无尽守望！2

磨道里的旧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