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 红

幸而还有那朵芬芳

“你爹说老了干不动了，就买群羊放羊。”母亲见到我说。我笑：“那不就成了我爷的样子么！”母亲也笑：“对呀！就是你爷的样子。”我瞬间心酸。

南坑旁，北垄上，一位老人弓着背，右手拄着一根竹杖，缓慢行进。我赶紧走上前：“爷，你往哪儿去？”爷爷缓慢地回过头，似乎没听清似的：“啊，我到菜园里去。”记忆就在这一刻定格。我很奇怪，十多年过去了，为什么这一幕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我试着去捕捉爷爷说话时的样貌，却只看到爷爷嘴里缺失的那颗门牙，还是那样模糊不清。

“你爷是村里为数不多识字的人，以前城里来招工，本来就通过了，可是因为这颗门牙，就撂下了！”父亲说。于是，父辈们的命运就同这颗门牙紧紧地拴在了一起，在短暂的变身城里人的希望望破灭后，重启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

我时常随着父母一起种地、割麦，然后同叔伯们一起打场晒粮；三伏的炎热天气，钻进一人多高的玉米地里，强忍着密不透风的燥热和化肥刺鼻的气味，胳膊上个筐子施肥；夜里下雨，缠着父亲一块儿去给麦子盖塑料薄膜，午夜蜷缩在车棚下在麦场里看麦，心里怕得要死，还骄傲地同父亲说“我不怕”，但狂风暴雨里一棵树摇晃的影子就足以令我浮想联翩……

我不喜欢这种没有希望的生活，幼小的心里埋下了一粒种子，在岁月的年轮里生根发芽。原本快乐无忧的少年时光，从此和晦涩枯燥的梦想紧紧地纠缠在一起。

爷爷似乎没有像父亲一样在意过我从事什么样的职业，一起放羊那么长时间，也没有听他说起过曾经招工的事情，永远都是一副随遇而安、与世无争的样子。或许是同爷爷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他这种心态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报考的第一志愿，我选择了师范类院校。毕业的时候，赶上最后的末班车，分配到边远的乡镇上班，每个月有150元的工资。我把它攒起来，补贴家用，偶尔回家的时候，就买一些东西去看看爷爷。爷爷依旧放羊，所不同的是，我并没有实现作为老师的愿望，而爷爷，随着年龄变老，放的羊也越来越少，他已经招呼不了那么多羊了。

或许是父辈的德行温润了我，我总是以本心处事和生活。我很庆幸，半生已过，两鬓微白，身上仍然流淌着父辈传承的勤劳、善良这些宝贵的微量元素。虽然我的努力还是配不上我的梦想，但这些元素也化成细雨，汇成一条绵绵流淌的小溪，滋润我心田，轻轻地开出一朵小花。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去，时光不老，岁月悠悠，直到接到了爷爷去世的消息……

尘世无常，生命终将逝去。而我，一路车马，一路劳顿，在茫茫人海里疲惫穿梭，年近不惑，终于还是没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幸而，还有那朵融入血液里的芬芳，冷冷地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花香，在生命的轮回里蜿蜒流淌。或许，这就是人生福田里开出的灿烂花朵。 ②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