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连载

阿袁 著

姬元是一个经常恍惚的女人，有时恍惚是因为陷入了一种纯哲学的思考，比如我是谁？我是姬元。可姬元又是谁？这样循环往复，入了八卦阵一样出不来；而有时，姬元恍惚是因为陷入了一种文学情境，像普鲁斯特那样，在窗前的阳光下，追忆逝水华年了。姬元三十岁了，有三十个华年可以追忆，当然，追忆最多的，还是和老三谈恋爱的那两年，姬元的人生里，也就那两年有点儿“华年”的意思。她和老三是同门师兄妹，她当时二十七，老三大两岁，二十九，都瓜熟蒂落，情欲蓬勃。老三喜欢一边和她谈形而上的哲学，又一边和她做形而下的事情。她那时其实也不反感和老三形而下的，应该说，非常沉迷于和老三形而下，这让苏冯堇觉得不可理喻。老三这个男人，在苏冯堇看来，实在乏善可陈，长得不怎么样不说，还小气，很无耻地小气，三个人出去吃饭，就数他吃得最多，吃完了，嘴一抹，他能很坦荡地坐在那儿，等姬元买单，或者等苏冯堇买。苏冯堇气不过，用最恶毒的话攻击姬元说，你倒贴他呀？但姬元不生气，她喜欢他这种蔑视人情世故的方式，这种在苏冯堇看来很无耻很委琐的行为，但在姬元看来，却是不媚于世的超凡脱俗，甚至是一种反社会伦理的行为思想，和行为艺术一样。要不是有一天在他的宿舍撞上他和另一个师妹形而下，她不会和他分手的，至少不会因为他吃饭不买单而分手。事实上，他们分手后，她还是常常想念他，尤其想念他一边眉飞色舞地谈尼采一边纵横捭阖的样子，那样子，真是性感。姬元甚至有时会这样想，自己到底还是俗了，俗得和普通女人没什么两样，不然怎么就不能原谅老三和师妹形而下呢？说到底，那不也是蔑视社会伦理规范的行为么，为什么她能欣赏他前一种蔑视而不能欣赏他后一种蔑视呢？

老三之前，姬元是有过男人的，老三之后，姬元也有过男人，应该说，那些男人的形象都比老三美好，但不知为什么，姬元就是找不到感觉，不论是精神上的感觉，还是身体上的感觉，都没有。她和老三在一起的时候，会有庄生“栩栩然”化蝶的迷乱，但和其他男人在一起，她就进入不了那种状态，她总是特别清醒，简直感觉自己在袖手旁观一样。男女的事情是最说不清楚的，比哲学理论还要复杂神秘，姬元觉得。

反正对她而言，老三那一套，很管用。姬元后来甚至都不能听到或看到尼采的书，一听到尼采，或一看尼采的书，她就会想到老三。哲学资料室自然有很多尼采的书，在书架的最后一排，她一般不去那儿。但总会出现一些意料不及的状况，比如那天有老师来还《权利意志》，小喻收了之后啪地扔在姬元面前的阅览桌上，姬元一抬头，又恍惚了。

04

下期请看：姬元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⑦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