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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7月6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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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件来源:南阳晚报*南阳网

(上接9版)

我想到了鲁迅先生在《野草》中的题词——

“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

“生命的泥委弃在地面上,不生乔木,只生野草,这是我的罪过。”

“野草,根本不深,花叶不美,然而吸取露水,吸取水,吸取陈死人的血和肉,各个夺取它的生存。当生存时,还是将遭践踏,将遭删刈,直至于死亡而朽腐。”

瞿秋白在《<鲁迅杂感选集>序言》里对鲁迅的性格作了这样的分析。他说,鲁迅的“士大夫家庭的败落,使他在儿童时代就混进了野孩子的群里,呼吸着小百姓的空气。这使得他真像吃了狼的奶汁似的,得到了那种‘野兽性’。他能够真正斩断‘过去’的葛藤,深刻地憎恶天神和贵族的宫殿,他从来没有摆过诸葛亮的臭架子,他从绅士阶级出来,他深刻地感觉到一切种种士大夫的卑劣,丑恶和虚伪。”

在这里,“蔓草”、“野草”都是本其根性,朴实无华、不事张扬的,都是根植大地,吸取营养,奉献人间。瞿秋白正是体悟到了鲁迅性格形成的历史条件与客观环境,体悟到了鲁迅与“野孩子”的交融性,才洞见到了鲁迅性格中“野兽性”的变异基因。瞿氏的批评启示我,从文化角度看,“鲁迅——陈早春不是分明贯通着‘草根性、民族性(国民性)’的精神血脉吗?”一个“野”字成为双方的“连心锁”。如此说来,其告别“闹市”、远离“街边行行树”而神往拥抱“荒野漫坡松”的思想也就水到渠成,理固宜然。

第三件事,向阳湖·放鸭子·回望雪峰。

“我们这里所说的一切,只能算是在遥远的地方,在疾驰的车厢里,回望一下这长年封冻的雪峰。它寒光逼人而耀眼,而且它经历过多次雪暴,一片迷茫,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它的峰脊。聊可欣慰的是,现在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已不再是雪盲了,到底看到了这迷茫的雪峰!”

(引自《回望雪峰》一文,载2003.6.24《文艺报》)

2003年,值冯雪峰诞辰100周年,陈早春又深情地写下了《回望雪峰》一文。回忆了与雪峰朝夕相伴,一起被流放到湖北咸宁向阳湖,一起放鸭子,一起谋划、诠释、研究鲁迅著作的日子。

在华北平原的五七干校劳改农场,一对师徒在彻夜长谈,这是两位经济学者,或者说是思想者在黑夜长谈。在那个荒草萋萋的原野,师傅在研究“希腊城邦制度”,“从理想主义到经验主义”。他的命运坎坷,来日无多。临终时,他给守护在他身边的44岁的徒儿送了最后一句话,“中国的神武景气终将到来”,并要他“待机守时”。1974年12月3日他死了。8天后,英国经济学家哈耶克获得了当年度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后来他的徒儿成了著名的经济学家,他在回顾自己的治学道路时曾说,他的学术生命的自觉是从50岁开始的。

也是在同样一个流放地——咸宁向阳湖畔,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当年从西子湖畔崛起的诗人、大理论家,也在与他的徒儿对话,只是今日他不得不放下了笔杆,拿起了鸭杆。若干年后,徒儿在《冯雪峰与我放鸭子》、宓乃竑在《萧萧秋风忆故人》中都用工笔刻下了当时师徒们殉道者灵魂的雕像。

有位现代文学研究专家,也可算是半个鲁迅研究专家,回忆乃师与其交流时遗憾的训诫:“你的外文不行,中国古典文学根底不厚,语言文字功夫不深,这限制了你的发展。”这是一所著名高等学府著名院系的一场十分典型的师徒对白。

向阳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内陆小湖,你蓄满了太多的天地良知的眼泪和叹息!“向阳湖现象”成为中外特有的文化符号。多少年后,有一年轻人李城外以“五七向阳湖”为主题,编辑了一套丛书。

在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中国现代化的发轫是由这批50岁才开始学术自觉的学人扛起来的。

上述那对经济学家的师徒是顾准与吴敬琏,那对放鸭子的师徒是冯雪峰与陈早春,那对现代文学研究者的师徒是王瑶与钱理群。这三种文化类型典型地折射出共同的时代特征,其背后隐藏着的是共同的深厚、沉郁又难以一言解明的文化语境。

2016年是冯雪峰去世40周年,希望能读到《冯雪峰全集》是理论界、史学界、文艺界共同的心愿。2016年12月25日,十二卷新编精装本《冯雪峰全集》在人们的期盼中终于面世。《全集》的编委会主任由年逾古稀的陈早春出任。“全集”首发式在中国现代文学馆举行。陈早春抱病和他的老伴出席了这一庄严的时刻,但是,遗憾的是会上陈早春孱弱得竟不能亲自讲话,他的讲稿只能由人民文学出版社主管的《新闻学史料》杂志的主编郭娟女士代为宣读。作为小字辈,我也有幸应陈早春的安排,应冯烈夫妇的邀请列席了这次文艺界的盛会。

席间,我搀扶陈早春到旁边卫生间,我宽慰陈早春说,待春节后,立了春,阳气上升,您的身体就会慢慢康复。陈早春说:“还不知道能挨过春节了吗?”听了陈早春的话,我心戚戚焉。

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我在京城求学,倏然间就到了我毕业论文开题写作阶段,那时根据我的研究方向和我的导师乐黛云先生对我的期望,我的选题是对我国大文艺理论家冯雪峰文艺思想的研究,方向是比较文学,方法是比较研究。

说起我的选题,又要追溯到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散文》杂志。大概是1981年,我接触到了该刊某期上的一篇人物回忆文章《萧萧秋风忆故人》,作者是宓乃竑。那时冯雪峰刚离开我们五周年,作者追忆他的师长兼好友冯雪峰,由此,“冯雪峰”这个名字给我留下了最初难忘的印象。他的传奇般的经历,他的曲折厚重的历史,他的对鲁迅精神的担当,他的忠贞不贰的赤子之心,他的饱受屈辱的超人的忍耐力,像一块磁铁,深深地吸引了我,又像一个解不开的谜,让我痴迷探索,苦苦思考,难以得到答案。

那一年,我18岁;那一年,父亲应我的请求,给我从北京扛来珍贵的16卷精装本《鲁迅全集》。16卷,整整五十元人民币。在农村,是可以娶一个漂亮媳妇压寨的;那一年,我自学读完了林志浩著的40万字的《鲁迅传》;那一年,其实我还在中学读书,还有高考的第一任务。

一个长于思考的人,当他在人生的起点,往往他所遇到的一个也许在别人看来不足称奇的人物,但在当事人来说对其一生都将产生莫大的影响。就这样,背着冯雪峰,我蹒跚地迈开了人生的第一步。

2004年,值中国文化书院成立20周年,由王守常、张文定二位先生主编了一部90万字论文集,以为纪念。我应邀撰写了《书院与经世致用、知行合一》的回忆文章充数其中,对以鲁迅-冯雪峰-陈早春为脉络的这些思想人物对我的影响作了如下回顾和总结:

“一个人习惯和性格的养成,往往受到他的职业、所从事的研究领域的影响,尤其在其价值观和思维方式尚在成长发展阶段的时候,这时他的精力所倾注于其中的领域、客观对象对他的影响是巨大的,有的甚至影响了他一生的命运。书院集当代中国知识分子之大成,形成了-个名士派。这尤其表现了知识分子人格、思想、思维的独立。这在书院形成了传统。我的研究领域是雪峰思想。雪峰是举世公认的鲁迅的学生和战友,是鲁迅研究的通人。他的丰富的思想、坎坷的遭际是与中国和国际左翼文艺运动的兴衰密不可分的。在我多年的研究冯雪峰的工作中,一个时期也模仿继承了雪峰习惯和思维的诸多方面。有合时宜的,也有不合时宜的。个人与环境有诸多的不谐调,碰了不少的钉子。这与纯学者的平情的观察与分析是两个路向。事后我想,在潜意识中还是受着了雪峰的教育和影响。”

(引自《中国文化的传承与创新》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6年)

1988年的那个冬天来得早,1988年的那个冬天是个暖冬。一个毛头小伙子,提着家乡寄来的一小口袋香稻米,毛毛糙糙就闯到了东四八条冯雪明家。雪明是冯雪峰的女儿,当时在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工作,记得由我的导师引荐,按照口袋里装的冯家的地址,我轻轻地叩开门,说明了来意,雪明待我很是热情、客气,但是她说,对我父亲的思想我没有研究,我大弟(冯夏熊)对父亲思想有研究,但是他现在香港,我推荐你去见陈早春,他对我父亲思想有研究。陈早春,湖南人,现在社里主持全面工作。当我起身告辞时,雪明喊我暂留一会儿。她到了另一房间,打开箱子,从箱底拿出了一本《雪峰寓言》赠给了我。

那时,对冯雪峰思想的研究领域还有诸多禁区。陈早春是最早闯禁区,蹚雷区的先行者之一。

毕业论文辅导的时间十分紧张,汤一介院长邀请的导师都是一时之选,他们中有张岱年、季羡林、杜维明、厉以宁、陈鼓应、李泽厚、戴逸、陈其南、王振邦、庞朴、乐黛云、李中华,堪称是一代硕儒和一代俊彦。我们都万分珍惜授业的日日夜夜和每时每刻。之前,我已和陈早春通了话,他刚从外地开会回来,答应我明天晚上他在社里等我。下课后已是傍晚,京华烟云地已经华灯齐放、万家灯火。我来不及吃饭,为了节省几个铜板,跳上公交车,不知倒了几条线路,才懵懵懂懂来到出版社大门。当我气喘吁吁地叩开传达室,传达上值班的人正在自己修补自行车内胎,刚要开口,传达上的人先说,你是那个小王吧?我们社长已在办公室等你好久了。到了陈早春办公室,他给我冲上茶,我按照预拟的提纲一一问答,其实,那一晚的问答求教基本上是哑巴和聋子在对话——他那带有浓重乡音的湖南话,我基本没听懂,但是,还要不时诺诺,不懂装懂。谈话间,陈老师不时起身为我找史料,征引诸家观点。他踩着方凳从书橱顶上迟缓地双手举下布满灰尘的厚厚的杂志,然后下来板凳弯下腰将杂志放在楼板上,花镜摘下也放在地上,又蹲在地上一本本索检,最后,他接过我的笔记本,在背面写出了一长串鲁迅研究专家和雪峰研究专家的名单,嘱我可按图索骥,竭泽而渔。

陈老师赞赏鼓励我理论研究的敏锐和勇气,但是,以我的理论储备和小小年纪、浅薄阅历,不赞成我弄的主题那么宽、那么大。他说我与其一锅煮,不如分灶研究。对雪锋寓言的研究国内尚无人着手,若能在此破题,有所阐述发明,当功德无量。在陈老师和书院导师的悉心指导下,我顺利完成通过了我的论文。遗憾的是,我自知自己心性才份不足,后来将方向从比较文学、中外文化比较调到了企业文化和管理哲学上了,陈老师又以极大的包容支持了我的选择。多年后,中国文化研究会企业文化专业委员会决定由我领衔做主任委员,又决定聘请学术委员,我忐忑不安地征询老师是否愿意接受聘请的意见,老师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并在台灯下立马填写了档案表。他还说,我与贵会理事长柴老(柴泽民——新中国首任驻美大使)在全国政协一个小组。我知道,此行道并不是老师的本行,他对于社会兼职大多都婉拒了,这次几乎是例外。北京大学出版社副总编张文定先生曾当面对我说,陈社长是位谦谦君子,是真君子。作为同道,文定先生的话更让人心服。

现在想来我真有些后怕,那时的我真是太聪明了——陈早春,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兼总编,大名鼎鼎的《当代》杂志、《新文学史料》杂志的主编,是所谓文化界、编辑出版界的名流大家,全国政协委员。一个25岁的乡野小子竟毛手毛脚地撞开了他的办公室,可见陈早春他的天真野趣的本性,可见在那个桃花盛开的季节,中华大地上所激荡的那种万物复苏郁郁勃勃的生机和阳气。

往事如云如烟、如烟如云……

(附记,惊闻陈早春老师已于昨日早晨驾鹤西去,谨以此文敬悼吾师。)

二〇一八年七月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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