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听天书那样……
□李成军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天,我和老伴带着孙子一起去郊外生态园。孙子顺手折下一条拂面扑来的柳丝,他挥舞着、跳跃着、呼喊着,向前奔跑。忽闻一阵隆隆的石磨声,孙子好奇地跑过去察看,见一茅草搭成的圆顶房子,透过玻璃窗,看见一头老驴拉着一盘石磨慢悠悠转着圈子。
孙子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招手让我过去看,问:“爷爷,这是干什么的?”
我说:“这是一家面粉厂。”
孙子笑了,说:“爷爷,你骗人,面粉厂里为什么没有机器?”
孙子的刨根问底,一下子把我拉回到上世纪40年代……
当时我爹在镇上开了一个药铺,全家和店铺里的人加起来多达七八口,吃饭全靠雇来的一个我叫王叔的炊事员。他的做饭技术一般,不过就是蒸馍、擀面条。他最烦心的事是不愿去套磨,旧社会没有面粉厂,吃面全靠驴拉磨。王叔看见面缸里面少了,就得跑到街后一家姓郎的磨房去挂号。郎家管挂号排队套磨的是位瞎眼老太太。她虽眼瞎,但耳朵很聪敏,你在她面前说句悄悄话或做个小动作,她就能听见并且很快做出反应。小时候我常跟着王叔去郎家磨房玩,王叔挑着收拾好的粮食刚推开郎家院门,“是他王叔来了吧!”郎家瞎老太太早就站在院中,好像看见王叔进来。她随着我们走进磨房就开始唠叨起来:“他王叔,你记好,这头草驴年岁大了,走得慢,每天料又跟不上,套上磨不要赶它跑,要悠着些。”王叔边听她唠叨,边将驴拉到磨杠前 ,套上驴夹板和驴夹脖,再绑上驴撑棍。然后将箩圈放在石磨上,石磨上有两个擀杖粗的磨眼,粮食堆到箩圈里,顺着磨眼往下流。当一切都准备好时,王叔对瞎老太太说:“记住了,放心吧!”瞎老太太这才摸着走出磨房。王叔见她走后,照驴屁股上拍一巴掌,老驴跑了几步,又站住了,它看见箩圈里的粮食就想吃,“哞吭哞吭”地叫起来。瞎老太太听见驴叫又转了回来,愠怒着说:“他王叔,刚才我给你交待,叫你不要打它,说它跑得慢,你咋恁不识抬举!”王叔赶紧解释道:“不是我打它,是我忘记给它戴驴障眼,它看见了粮食,就不走了才叫起来 。”瞎老太太知道自己错怪了王叔,不好意思地走开了。
王叔将驴障眼遮着驴的双眼,驴渐渐转起圈来。刚磨完两遍,瞎老太太又来了,她说:“他王叔,我听见磨响了,是不是到了第三遍。”王叔说:“早着哩,第二遍刚完。”瞎老太太根本不信王叔的话,搬个小凳干脆坐下来守住。此时,我忽然想起有一回王叔磨绿豆面,他为了与其他粮食凑一次磨,还未等绿豆淘后晒干,就急着堆到磨上,谁知磨转几圈就不动了,王叔再三鞭打草驴,草驴用尽浑身的解数还是拉不动,这一下惊动了瞎老太太,她骂王叔打她的草驴,还骂磨绿豆没给她说,让湿绿豆腻坏了她的石磨。王叔忍气吞声,叫来几个有力气的人,将磨上扇抬起,把腻在石磨下扇轧碎的绿豆扫出来。又跑十几里请来一个石匠,将石磨锻了一遍。瞎老太太仍余怒未消,怕锻出的石面清理不干净,掺到磨出的面粉里吃着碜。除非哪家急着吃面,顾不得考虑其他才来套磨,其间断磨面的日子,麸子要王叔赔钱出来。
从此以后,王叔为缓和与瞎老太太的生分关系,每次来套磨采取了软磨的办法,边磨面边与瞎老太太拉家常,瞎老太太平时很少有人和她聊天,当聊到正兴时,她也什么都忘了,有时王叔第三遍磨完了她还不知道拦住……
孙子像听天书那样,听完我对驴拉磨冗长的叙述,他眼睛一眨一眨的,似乎还不明白过去吃面那么难。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