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 臻

古街、猫咖、音乐餐吧，今天皆属于都市时尚。

许多年前，眼中的苏州，款款园林、绮户花窗、锦彩丝缎，一个婉媚风雅的苏州就沉湎在了记忆里。而今，在国人习惯于模式化的营造中，矫作新古已成风尚，再游江南看苏州，约略地旧了几分，然而这正是她的矜贵与真意。

羁旅于传芳巷一家民宿馆舍，在一大片粉墙黛瓦、小巷纵横交织的深处，不闻车声市喧，推开房间后窗，映眼一条莹莹静河。

走出深巷，就是古老的平江路。这里努力演绎着唐宋城坊的格局，河流与街市相傍，小桥虹跨，岔出条条支巷。每一条支脉小巷都曲折地叙述着历史上的达官贵人、文人雅士、红粉佳人的传奇故事。一条因明代权臣魏忠贤而得名的悬桥巷里，就曾住过世人熟知的清状元洪钧与秦淮名妓赛金花、清藏书家黄丕烈、历史学家顾颉刚、教育学家叶圣陶……有道是“一条平江路，半部苏州史”。曾在苏州做过刺史的韦应物、白居易以惠政施民，离任时，百姓十里相送，舟楫迟发，想必那动人场景就在这水陆之间……刘禹锡也曾任苏州刺史，荒年为民开仓赈饥，免赋减役，与韦应物、白居易被苏州百姓并誉为三杰。幽居桃花坞的唐寅，种了桃花换酒钱，也定会来这平江路上沽酒的……精粹的历史文化，文人雅士的精神气息犹如淡烟疏雨朗月清风千百年来氤氲在这街坊窄巷里……

徜徉在这古街巷里，不仅能钩沉历史文化，更能消解常年蜗居单元楼中，沉滞于身心上的倦暮之气。一街两行喧闹的店铺里，五彩缤纷的丝绸服饰披巾，亮黄翠绿的蜜饯，点红粘紫的桂花糕、海棠糕、梅花糕，还有匠人细细琐琐敲打着的炫白银饰……你会觉得苏州人把色彩用到了极致，可见其生活的繁细与精雅。不过，在人们日益追求天然食材的今天，这些饰了颜色的糕点果品却冗添了几分俗艳。我不能说苏州老了，在这一大片没有高楼大厦的区域，天际朗阔，风舒云卷，没有压迫之感。出自设计大师贝聿铭之手的苏州博物馆，以现代版几何造型与狮子林、拙政园从容呼应，呈现出苏州文化的古雅与颖异。

从古老的平江路走向极具现代感的金鸡湖畔，仿佛是一种时空穿越。漾漾荡荡近十平方公里水域，风月无边。一派引领时代风骚的建筑错落有致地矗立在湖岸上，月光码头、苏州国际博览中心、洲际酒店、苏州文化艺术中心、苏州诚品书店、休闲美食区、风致酒吧街区、摩天轮乐园……

我第一次走进以猫为主题的咖啡馆。守在门口的服务生会在你的手上喷洒酒精。室内摆放着一些花木盆景，高高的书架上那些貌似厚重的卷帙仅为装潢而已。一排一排长条木桌，依次摆着单人布艺沙发。我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要上一杯奶咖。传统的闲雅生活里，有茶道、有花道、有香道，猫咖算是一种新潮吧。一只肥硕的加菲猫卧在我靠背的上面，除了呼吸，一动不动。侧面一幕玻璃墙，与外面空明通透，靠墙一溜儿款式各异软软和和的猫窝，每个猫窝前面有一只猫食碟子，盛着上好的猫食。名贵的猫儿们或慵懒地趴在窝里或在周围可供攀爬的饰物上玩耍，撩逗着外面过往游客，诱惑他们停住脚步。有的猫儿在屋里四处游荡，餐桌上、吧台上、煮咖啡拌沙拉生菜的操作台上，都由着它们蹿上跳下。一只大猫拖开腰身近乎一米，步态优雅而高贵。猫儿们在这里演奏着主旋律，身段轻盈敏捷，却不会弄出声响。后晌的猫咖客人不多，一对情侣、两个年轻女子、一个孤独的男人。那对情侣将猫儿揽在怀里捋来捋去，猫儿们很乖巧，不吃客人的食物，尖爪都是被剪了的，人与猫儿温存着，恋人间也就显得格外的甜腻。两个年轻女子将一只大白猫放在腿上，说着它的耳距、眼睛，抚着它满背的长毛和松尾，说它价值在十万元以上，能参加选美。那个孤独的男人旋动着手中的杯子，时而呷上一口黑咖，一只纯灰色的猫儿卧在桌边，晶亮的眼睛与他顾盼相望，似在互诉衷肠……咖啡这种让人神经兴奋的尤物，本是一种清静饮品，与爵士乐交融在一起的时候似乎会令人微醺，时下又与猫儿缠绵在了一起，是遣闲寻趣？是纾解孤独？还是颓靡？猫咖里很安静，静到可以梦蝶……

暮色降临，金鸡湖远远近近沿岸的华灯忽地亮了起来，一个羞闭了银河的绚丽世界炫花了人的眸子，歌手动情的歌声从音乐餐吧里飘出来，侍者热情地招徕着过往客人。我循着歌声走进餐吧，幽暗暖红的灯光暧昧地笼罩了餐吧的每一个角落，人气蒸腾，高低错落的圈椅、沙发、高几上坐满了青年男女，镭射灯闪着流星雨似的翠蓝，酒柜里炫得晶亮的红、白、绿酒瓶，长视屏上播放着维多利亚秘密模特。角台上垂着紫红的金丝绒幕布，放置着音响，歌手坐在高凳上，抱着一把电吉他，沉醉地弹唱着，“我望着月亮，我的姑娘，你在何方……”他的长发耷过额头遮住了半个面颊，深情的声音缭绕在人们的情绪里……黑褐色的木格屏扇，低垂的白色纱幔，似遮非遮地隔出了餐桌间的高低层次与距离。高几长案上吊着石绿色的灯罩，月白的光映着独享简餐的少男少女。一群青年男女坐在藤椅里，围着低矮的圆桌吃喝说笑着，一个黄发披肩戴着一副大黑框眼镜的女孩，张扬着胳臂，音高盖过了歌手。坐在这里的年轻人都显得很自我，恣意无拘，对周围的一切漠然无视，浸泡在各自的情绪里。但他们需要音乐需要歌声需要这幽红翠蓝嫩绿渲染的朦胧，需要一个浑然可以放任情绪的自适之境。多好呀！他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似我辈，终不能挣脱所生时代的魔咒，一生一世生活惨淡经营，常常违拗本心。我端坐在沙发上，用刀叉切取一块榴莲披萨送进嘴里，呷上一口玫瑰茶，品咂着这里的味道。

这座城市并不嚣闹，夜晚的月廊街上，行人不多，街口高楼的大屏幕上，播放着诚品书店的文化创意宣传。这是大陆首家引进台湾的亚洲最佳书店，是为苏州文化的一个新标志。走进宏阔的大厅，高72级宽6米的步行台阶向你展开一个轩敞而深邃的景域，两侧向上排列成林的方形木柱一如展开的巨型书简，一段一段名人格言书写其上。阅读始于脚下每一级台阶，贵雅的精神气息引领你跨进一个高端弘博的书店。这里集阅读、艺术创意、文创商品到活动空间为一体。诚品不会让人失望，“诚，是一份诚恳的心境，一份执着的关怀；品，是一份专业的素养，一份严谨的选择。”你可以信步浏览，坐下阅读，享受静逸。令人欣悦的是，在这里我遇见了自己的作品，我的长篇小说《苍野无语》立在诚品书店的书架上。

夜风从湖面上吹来，我在书店外面街边的条凳上坐下来，仿佛沉浸在了整个江南的湿润里，思绪在一座城市的两端往返古今，阅读着时空对时代元素所做的诠释，一切都指向文化内涵与精神。诗意书香的苏州，一座多么丰赡的城市。⑦3

曾臻，南阳人，出版散文集《放牧性灵》、长篇小说《苍野无语》。散文《生命的暖色》入选《散文百家》十年精品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