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禾

电视剧是大众娱乐文化，应遵循大众价值观。

今年暑期，清宫剧《延禧攻略》火了一把，据说红到海外，票房可追《甄缳传》。下载看了一遍。制作场面、环境、服饰和一些宫廷礼仪、细节确能显示中华文化的磅礴大气。皇后娘娘的高贵威仪，乾隆帝对魏璎珞的疑、忌、恨、爱的复杂内心，表现得很不错。就是反派人物高贵妃也给人留下不俗印象。倒是剧中主角魏璎珞虽然戏份很重，却让我感到并不可爱。一方面是角色设定的限制，出身寒微、目不识丁、从小缺乏教养，进入宫廷，只是最下等小宫女，靠机灵、机巧、泼皮、胆大去抗争，带着一定的盲目性，无法与甄缳这样的大家闺秀相比，情有可原。但这个形象的晦涩，反映出剧本对人物精神上的把握不够成熟。

魏璎珞的不可爱，首先是剧本有意设置。为了丰富人物的复杂性，迎合当代观众口味，作者强调她的自我本色，构成对宫廷礼仪枷锁窒息人性、后宫女性屈辱虚伪生存的对比。作者不想让她代表一种道德概念。她入宫的动机是为了调查姐姐死因，寻凶、复仇。她的精神底色对人世充满不平。《延禧》全剧以仇恨为基调，多个人物背景都有仇恨故事，连处世温婉的纯妃，在关键时刻也会以杀人灭口方式滥杀无辜。仇恨，使魏璎珞在显示义举的同时暴露出人性的阴暗。初露面时，为救小伙伴，她挺身而出，抱打不平，劝阻官家小姐暴行，显示了急公好义的正义感，然而，她巧施心计，给骄横女孩设置圈套，让她当众出丑，受到皇上惩罚，又使自己与这位小姐一样奸邪。此后，她这种以恶制恶的手段不断重演，愈演愈失去底线。为了报复因忌妒而与她明争暗斗的绣工，她在皇上新装里埋针陷害；最终让她被自己的义兄暗杀。为了阻止宦官因同性恋欺侮男工友，她把他打晕，装在粪车上推出宫。为了忠诚于皇后，不惜阴谋杀人。这个女孩不是靠智慧，不是靠光明的力量，而是靠心中的狠劲、靠阴招歪点，与恶势力抗争，使自己的人格同陷污秽。这样的剧情显然不合主题初衷，失去了正义依托，突破了大众心理期待。人物的存在价值只是寻仇、报复，不再有励志、奋发和正义的希望。

除了人物的狭隘内心，还有情节上的荒谬，损伤了魏璎珞的形象。她初见高贵妃装疯卖傻，吃几碗汤圆。调查姐姐死因不见谋略，直来直去，扑朔迷离的案件被简单化，仿佛只是走个过场，没费气力就查到了元凶，以一个小宫女身份与太妃硬碰，最终上天听从魏璎珞调遣，雷劈了太妃，为她报了仇。以男女私情设置陷阱，以哈巴狗捣乱掩盖荔枝被毁……这些情节都很笨，见不出智慧和尊严。剧本着墨最重的是她与富察傅恒的爱情，但整个剧本看不出两人相爱的动因，也没有触动心灵的细节，这份爱情显得虚假，很难激起观众的同情。

从上世纪到目前，以女性为主角，个人在逆境中奋斗、为改变命运而拼搏的故事，80年代的日本电视剧《阿信》、90年代的韩国电视剧《大长金》、中国的《甄嬛传》都曾红极一时。前两部制作并不精美，尤其《大长金》，情节漏洞百出，故事粗疏，但塑造的人物形象却很吸引人，至今还能在民间流传。究其原因，是大长金在总体观念上定位很明确，人物所体现的，就是作者想要弘扬的一种精神——自尊、自强，以德报怨，以善制恶。这是传统道德的儒家思想。电视剧是大众娱乐文化，它所遵循的是大众价值观。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君子报仇，不逾道德底线。西方警匪片，无论打斗多么残酷，为了体现基督徒精神，最终英雄胜利时，往往是坏人自相残杀，或者恶人穷途末路，以枪爆头，自杀身亡，尽量不让好人手上沾血。

对魏璎珞的挑剔并不影响《延禧》这部剧的总体评价。它能受到观众喜爱，肯定有它的道理。中华文明历史悠久，有丰富的题材，挖掘不尽的故事，是影视创作雄厚的资源，我们有理由期待更多更好的古装大戏。⑦3

田中禾，当代著名作家，曾任河南省文联副主席，河南省作家协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