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稍黄,杏儿熟。因而,故乡人把杏称作“麦黄杏儿”。
“梅子黄时日日晴”,梅子黄时,杏也差不多成熟了,挂在枝头,格外馋人。
我家屋后的池塘边,长着一棵高大的杏树,伸展的枝条笼罩着坑边的水井。树荫浓密,井口难见天日,总让人觉得井口一年四季都在冒着寒气。
杏树是我家的,水井则是公用的,整个村西的人都靠这口井取水。取水的人多,大家又习惯早上来,难免就要等待。等待时,不由自主地打量着井边的杏树,说这树多少年了,都要成精了。
这树多少年了,几乎没人说得清,连我家年纪最长的大爷爷都不知道。他说,我们家从北山搬来时就这么粗了。那时,大爷爷还是个小孩,我的爷爷还没有出生。
杏树虽然年纪大了,对于开花结果这事却从不含糊。惊蛰,一场春雨过后,杏花便按捺不住,一个个淡红色的花骨朵涌上皴裂的枝头,再一场春雨,便在枝头含苞欲放了。杏花有变色的特点,含苞待放时,朵朵艳红,随着花瓣的伸展,色彩由浓转淡,到谢落时就成雪白一片。“道白非真白,言红不若红。请君红白外,别眼看天工。”宋代诗人杨万里对杏花的观察十分细致。
故乡人对杏花的兴致不高,惦记的是杏几时成熟。取水时,伸手从枝头摘上几个,在水桶里扑棱几下,拿起来就吃;走时还不忘再摘几个,塞进兜里,回家丢给孩子。杏树的产量高,伸进我家院里的果子都吃不完。至于院外的,谁愿意摘,就随便了。杏好吃,奶奶却不让我们多吃,说“桃养人,杏伤人,梅子树下躺僵人”。杏是火性,吃多了容易在肠胃内淤积,加重口干舌燥,引起便秘等上火症状。
奶奶说,村里人老几辈子都吃过这棵树结的杏,灾荒时,还救过村里人的命。即便这样,还有人打杏树的主意。这个人是村里的能人,要承包池塘养鱼,嫌池塘边的杏树遮挡了大半个水面的阳光,影响鱼的生长,要把这棵一人多粗的杏树砍掉。我家是小户人家,无力抵挡他的无理要求,只好同意。奶奶说,要砍树也行,但要等到冬天,枝叶落尽,对着大树上三炷香。还没到冬天,那个养鱼的能人就得了一场大病,几乎要了命。村里人说,是杏树显灵,他终究没敢砍树。
可这棵杏树,最终也没有保留住。那一年,村里的干部要在水井旁建一座冷饮厂,利用井水生产冰棍。他们嫌大树碍事,就组织人把杏树砍了。终究,冷饮厂也没有发挥效益,第一年技术不过关,冰棍总不成型;第二年下了场大雨,井壁坍塌,重新修复后,井水变得发涩,再也没有以前的甘甜滋味,渐渐地,就废弃了。
这些事已过去将近30年了。就在这个春天,我突然梦见了那棵杏树,梦见奶奶端坐在杏树下,杏花粘在发梢,井口里,淡红的花瓣漂浮在水面……
于是,这个春天,我在老家的旧宅旁,在老杏树曾经生长的地方,栽种了一棵新的杏树。⑮2